蘇小小叫他顧少爺絕對不是諷刺，她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他的全稱，但是聽在另外兩人耳裏，境況又不盡相同。

蘇音聽成了挑釁，顧雲兮聽出了挖苦。

蘇音在起先的怔楞後馬上就回過神來，她微微拉了拉蘇小小的手臂，聲音很輕，“我們走吧。”

蘇小小有仇必報，當然不肯走，而且就算她們想走，顧雲兮讓不讓還另說。

蘇小小說：“顧少爺這麽快就被放回國啦，該不會是偷偷溜回來的吧？”

蘇小小明顯感覺到蘇音僵了一下，她原本一直有意避著顧雲兮的視線，一是自卑，二是失望。對自己形象的自卑，對他不聞不問的失望。

顧雲兮穿了一身煙灰色休閑西裝，該是過了夜沒換下來，細微處有些褶皺，倒顯得有些落魄。而他滿身的風塵仆仆，即使人高馬大的戳在那，非但沒有一絲壓迫感，還透出了一點潦倒。

他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不怎麽好，絲毫沒有宴會那時的意氣風發，眉眼間的倦容生生把他原本清俊的臉染上了陰翳。

顧雲兮把視線轉到蘇小小臉上，禮貌的笑了笑，“蘇小姐，我並無惡意，只是有些事情我想解釋清楚。”

蘇小小看他需要微仰著頭，她擡了擡下巴，說話完全不客氣，“這裏都是蘇小姐，你叫誰呢？瞧你這打扮，唱苦肉計啊？事情都發展到這一步了你才跳出來，當小醜嗎？顧少爺，恕我直言，你該扮演的是負荊請罪而不是現在這樣，凹出一副淒慘模樣來博一個情有可原，我是真看不起你。”

蘇小小痛痛快快的奚落了他一番，拉起蘇音，“我們走。”

在蘇小小看來，顧雲兮根本沒有值得同情的地方。

她沒有上去撓他兩爪子已經很有風度了，當然，如果他非要堅持，她不介意揍他兩拳先出氣再說。

所以當顧雲兮本能的伸手過來夠蘇音的時候，蘇小小立刻見機而發，捏住他的手腕一個旋身，先給了他一肘子，接著迅速出手按住他一邊肩膀，膝蓋一曲，直接頂上他的臂彎把他半個身體按到了地上。

蘇小小下了狠手，直接扭脫了他的肩骨，顧雲兮不自禁發出一聲悶哼，冷汗都下來了。

蘇小小還嫌不夠，擡起的腳還沒踩下去，蘇音就撲了過來，“小小，夠了！別打了！”

顧雲兮半臥在地上，眉頭緊皺，他的視線落在蘇音臉上，咬著牙沒再發出一絲聲響。

蘇音避開他的視線，小心翼翼的去查看他的手，“手怎麽樣？”

顧雲兮疼痛勁還沒緩過去，他怕他一說話就洩露了情緒，只能死死的咬著牙，緩了緩勁，才氣息不穩的吐出一句瞎話，“沒事。”

蘇小小在旁邊看著他們兩個，沒說話。

她心裏清楚，顧雲兮那麽大個人，不可能毫無還手之力。從蘇西哲口中也知道他是個驕傲自負的人，這時候卻能容忍單方面被揍，說明什麽？

說明他真的是來認錯的。

只是他認錯的態度太甜了，蘇小小忍不住給他加了點土。

而蘇音那個傻姑娘，在顧雲兮出現的那一刻，真的就原諒了他。

在慕蓉及大多數顧雲兮的好友看來，蘇音單方面的愛慕反而是顧雲兮的困擾，是她自己一廂情願，因為對方無法滿足自己的期待卻反過來怪責他。

愛是沒有錯的，它可以無私卻不該卑微。而如果不是顧雲兮的循循善誘請君入甕，蘇音又怎麽會自作多情。

蘇音小心的把顧雲兮扶起來，她不敢看顧雲兮，也不敢看蘇小小。她垂喪著頭，輕聲說，“我送你去醫院吧。”

顧雲用另一只手環上她的脖子，“先別，我有話對你說。”

蘇音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成了緋紅，她僵立在原地，一下沒了主意。

蘇小小非常煞風景的揮開顧雲兮那只爪子，“說話就說話，耍什麽流氓。”

顧雲兮作為被蘇小小外表欺騙的苦逼群眾一枚，因為自己混賬在先，有點敢怒不敢言，聞言只能苦笑著說，“我都被你打的半身不遂了，還不夠出氣。”

蘇小小作為打架鬥毆的一把好手，毫不留情的戳穿他，“說的像你反抗了就打得贏我一樣。”然後她把紅成了一只火雞的蘇音從顧雲兮懷裏扒拉出來，接著扯住顧雲兮那只廢手，毫無預兆的一拉一推，就幫他把錯位的肩骨接了回去。

她這一手極為熟練，是蘇西哲教的。

蘇小小這種惹是生非的性格，蘇西哲怕她吃虧，教過不少格鬥技巧，目的當然不是讓她卸人胳膊玩。

顧雲兮硬生生把一聲痛哼憋回了肚子裏。

經過這一番折騰，他身上那件原本就灰敗的西裝外套顯得更加蕭索，顧雲兮動了動剛歸位的手臂，幹脆把外套脫下來搭到臂彎裏。

顧雲兮似乎是怕了蛇蠍美人蘇小小，很自覺的遠離她一些距離，說道，“看不出來，蘇西哲有受虐傾向。”

蘇小小毫不在意，剛想嗆他的話，蘇西哲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了。他意味深長的看了顧雲兮一眼，笑容得體，“我們的家務事就不勞顧少爺操心了，既然人都到齊了，不如找個地方坐下來談談，我妹妹蘇音的歸屬問題，順便算一算你欠下的賬。”

顧雲兮：“……”

不僅蘇小小有毒，蘇西哲切開也是黑的，他瞬間覺得蘇音又可愛了一個層次。

看到蘇西哲，蘇小小立刻狗腿的湊上去，非常狗仗人勢的挑釁了顧雲兮一番，才高高興興的問蘇西哲，“哥，你怎麽進來了？”

蘇西哲親昵的搡了搡她的腦袋，“你們兩半天不出來，一個沒帶手機一個手機停機，鬧人口失蹤嗎？”

顧雲兮在蘇小小落水被救的當時就覺出一點端倪，感覺上兩兄妹的相處也太過黏膩了一些。蘇西哲愛護蘇小小人人皆知，出於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，他能感受到蘇西哲對蘇小小絕對不是對妹妹的那種珍愛。

蘇音在一旁看著，她這時候所有理智也基本回了籠，輕聲跟顧雲兮說了一句，“他們不是親兄妹。”

顧雲兮轉過頭來看她，蘇音眼神躲閃著避開了他的直視，喃喃道，“你別用那種眼光看他們。”

蘇音很小就知道了這件事，家族裏他們大概以為就蘇小小一人被蒙在鼓裏，然而那對奇葩父母，早就在她知事之初就告訴了她真相。

小小年紀，蘇小小哪裏懂得骨肉至親，對父母也從未有過憧憬。

別人有父母，她有蘇西哲。

再長大些，上了學，才從常識上認識了父母的作用以及意義。

那段缺失始終是一場無法彌補的遺憾，因為毫無交集才會產生無盡向往。

顧雲兮原本以為蘇音至少是不想搭理他的，畢竟他做的那些事絕非君子。

顧雲兮有意想跟她多說兩句，就故意問她，“什麽眼光？”

這話有些難以啟齒，蘇音一時回不上來，臉又微微紅了些。

顧雲兮覺得挺新鮮，他以前確實跟蘇西哲的描述半分無差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渣男。但是他自覺渣的挺有底線，也不用他老子的資本去渣人姑娘，全憑自己一身撩妹天賦，而且非常享受別人主動上鉤，也往往會陪著多玩一會，換女朋友跟玩似的。

他自己也沒想過有一天就栽在了蘇音手上。

蘇音在他看來，除了歌好了點，幾乎沒有其他拿得出手的優點。

他一開始搞不明白，這個貌不驚人、性格懦弱的姑娘到底哪裏吸引了他。但是後來，他發覺蘇音身上有一種不可多得的真誠，那種已經在大多數人身上被磨滅的很傻很天真。她的所有反應都很真實，不會刻意營造。

尋尋覓覓，看過萬般風景，或許這種最普通的真實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。

蘇西哲回頭招呼他們兩人跟上，總要找個地方解決問題。

蘇音原本想趁機逃顧雲兮遠些，但顧雲兮很是會給自己找機會，他不輕不重慢條斯理的跟蘇音說，“我手臂有些疼，你扶我一下。”

蘇音沒能成功逃走，還不疑有他的真要去扶他。

蘇小小立刻轉回頭想兇他，“你是靈長類猴子嘛，四條腿走路的？”她話還沒出口，就被蘇西哲溫柔的把腦袋掰了回去。

蘇西哲順手摟過她的肩膀，帶著她一邊往前走一邊說，“哪都有你。”

蘇西哲以前也不是沒摟著她走過，甚至在人前，他們還有過更親密的行為，但是那都是作為哥哥的一部分，是蘇小小能全盤接受的部分。

但是現在他們的關系已經不可同日而語，在她看來知之者甚少，蘇小小甚至害怕蘇音會看出什麽來，然後她要如何去解釋？

她有一瞬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僵硬，這種感覺很糟糕，讓她不自覺的想逃。

蘇西哲也不知是不是察覺了什麽，很自然的收回了手，雙手插兜，單從表情看，拽得二五八萬似的。

蘇小小看了他一眼，她似乎是下了什麽決定，靠近蘇西哲的那只手輾轉著爬進了蘇西哲的兜裏，跟他的手相貼。

蘇西哲垂頭看了看她，臉上滑過一絲笑意，默不作聲的握住了蘇小小的手。

蘇西哲的褲兜比不上機器貓的百寶袋，可以空間無限延生，兩只手擠一起顯得相當逼仄，但是他自己很享受這樣的感覺，捏著蘇小小勻稱細嫩的指尖，心情很好。

跟在他們後面的兩個大活人，一個全副心思都在害羞，一個心猿意馬的在想如何彌補自己的過錯，全沒看到他們的小動作。

四人上了蘇西哲的車，在附近商業區找了家咖啡廳坐下，這才進入正題。

大學城區域，上午時分不怎麽有人會光顧，環境幽靜。這時候剛開門營業，音響裏正睡意朦朧的播放著舒緩的輕音樂。

咖啡廳格局也很有意思，全是用以假亂真的樹幹隔出一個個空間，有的地方還吊了秋千，整一個春意盎然，沒有普通咖啡廳的厚重感。

蘇西哲隨便給眾人要了一杯咖啡，給蘇小小和蘇音多加了一份提拉米蘇，就全身放松的靠到沙發椅背上，看著對面的顧雲兮，“顧老爺知道你回來嗎？”

顧雲兮正襟危坐，這裏只有他一個人需要受審。他苦笑了一下，“現在應該知道了。”

蘇西哲說，“很好，先斬後奏。”他接著說，“你以前那些破事自己心裏清楚，如果你真打定了主意，我建議你自己主動自首。我雖然是蘇音的哥哥，但沒有權利幹預她感情上的事，不過我會給她一些參考意見。”

蘇音不明所以的看了看蘇西哲，又垂下了頭。

顧雲兮放在膝蓋上的手收了收，他突然沒有把握蘇音會接受他的過去。

蘇西哲沒有給他多餘的思考時間，簡單粗暴的跳過了這個話題，“蘇音被誤會成小小乃至於造成今天這種境況，我要先道個歉。小小的照片在官網流出的當時，就被誤認成了蘇音，因為我的放置，沒有及時糾正過來。”

嘴上說著道歉，卻聽不出一點誠意。顧雲兮笑了笑，剛想說點什麽，蘇西哲繼續道，“追溯到照片源頭問題，顧少爺，”蘇西哲盯著他，“不妨問問你的那些朋友，當天都有誰在場。”

顧雲兮又被將了一軍，實在是討不到半分便宜。

他簡單思索了一會，心中有了些底，又有些了然。他眼睛在蘇西哲跟蘇小小之間轉了一個來回，才有點不甘的道，“果真如傳聞所說，你還真是愛妹成癡。給我這個信息，也只是想借我的手教訓一下放照片的人吧。”

這時候服務員把咖啡點心送了過來，蘇小小推了一份到蘇音面前，安靜的吃自己的東西。

蘇西哲跟人談話的時候她向來不去插嘴，哪怕說的是關於她的事。

蘇西哲並不介意顧雲兮的說法，他身體微微前傾，端起桌上的咖啡。咖啡拉花成了一箭穿心，惟妙惟肖很有水平，他看了一眼，又把杯子放下了。

這時候，蘇小小突然把勺子伸到他嘴邊，銀制的小勺子裏顫巍巍裹著一小塊甜點。

看他沒有要吃的意思，蘇小小又把勺子往前湊了湊，碰到了他的嘴唇。

他能聞見那塊點心的甜香，他不好甜食，所以在他看來這小東西想必甜的有點膩。

但是畢竟是蘇小小投餵的，他神色自然的就著蘇小小的手吞下了那塊點心，笑意稍縱即逝，接著就非常正人君子的看向顧雲兮，拉回他被閃瞎的思緒。

蘇西哲：“把蘇音照片放到網上的人我查過了，是一個叫慕蓉的，游戲ID是暮雲，你應該不陌生。”

不止顧雲兮一驚，連一直低著頭的蘇音都擡起了腦袋，眼裏寫著驚訝。她想問一句為什麽要這麽做，但是話到嘴邊卻發現自己沒有立場，自己錯在先。

蘇小小大概已經猜到了這個慕蓉應該就是她之前遇到的那個女生，那個告訴她蘇音遇事的女生。無緣無故，一個聞所未聞的人為什麽要跳出來。

但是暮雲她有印象，蘇音說過，是煙雲幕兮的另一個徒弟。

蘇小小放下勺子，直視顧雲兮，“你還真是會給音音拉仇恨，要不是音音喜歡你，我一定打斷你另一只手。”

蘇音本來想勸勸蘇小小，但一聽到她那句口無遮攔的“音音喜歡你”就又縮了回去，紅成了一只大蝦。

蘇小小又說，“從事情始末來看，都是因你而起，這個鍋你背好。”

蘇西哲看了看手表，說了一句，“之後的事情你們自己解決，如果你解決不了，也就沒必要再纏著蘇音了。”然後他站起來，順手把蘇小小也拉了起來。

蘇小小順從的站起身，奇怪道，“去哪？”

蘇西哲說，“我送你回學校，再不回去你下節課也別上了。”

蘇小小說，“可是……”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，她看了看蘇音，用眼神傳達完保重，就被蘇西哲拉走了。

蘇小小坐上車，抗議道，“蘇西哲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，你就是不想讓我錄視頻！”

蘇西哲附過身來給她系好安全帶，順嘴親了她一口。

蘇小小氣炸了，“你答應過我以後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！”

蘇西哲慢條斯理的掛上檔，把手機遞給她，“你錄吧。”

蘇小小：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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